辦法都是人想出來的，聽秦小妹這麼一說，婦女們最後那點兒顧慮也成功被打消。

　　一抹眼淚，紛紛主動說起自己和家人或開心或難過的共同記憶來。

　　「我被拐走十六年，家鄉的模樣早記不清了，可我還記著小時候家裡養過一條大白狗！那狗可機靈了！會捉老鼠！

　　十裡八鄉再沒有它那麼會捉老鼠的狗了，我把它登上報，我兩個弟弟看見了準能知道是我！把我接回家去！」

　　「是了！我還記得我家住在河旁邊，每年春汛水面上漲，那河裡魚蝦可多了！

　　我妹妹那時候調皮，有一回她掉河裡，大人都不在家，我心急抄起糞舀子就去救她，人是救回來了，就是肩膀上留了個大口子一直都沒好，也不知道現在好點兒沒···一晃都十年了。」

　　「不知道這麼多年過去了，家裡人有沒有找過我？如果他們一直在找···這麼些年該多傷心呀！嗚嗚嗚····」

　　近鄉情怯，大概就是這樣。

　　她們既害怕多年來家中親人始終沒有放棄過尋找，一次次充滿希望，又一次次失望。

　　又怕他們從來沒有尋找過自己，不知道這次突然回去會面臨怎樣的境遇，是喜是憂。

　　種種複雜情緒交織在一起，被拐婦女們驚覺如今的日子竟然是最平靜幸福的，不免又一疊聲感謝起秦小妹和李隊長來。

　　眼看著她們眼淚都快流幹了又要湧出來，秦小妹嚇得趕忙轉移話題，和幾人說起村裡的趣事來。

　　正嘮著閑嗑呢，小妮兒從山神廟上下來了。

　　她在高處，一眼就看見了坐在知青院子裡，和一群婦女扒拉野菜的秦小妹。

　　說不清心裡是啥滋味兒，小妮兒隻覺得自己彷彿又看見了親娘。

　　她高喊一聲「大姐！」一陣風似的就從坡上跑下來，直直撞進秦小妹的懷裡。

　　自打大姐搬進老錢家去住，小妮兒每回都隻在村道上遠遠的看一眼她騎著自行車匆匆而過的背影，姐妹倆已經很久沒有這樣膩歪在一處了。

　　「小妮兒！你咋從坡上下來了？又去喂貓了？你吃飯沒？餓不餓？」將小丫頭從自己懷裡拔出來，秦小妹上下摸了一遍她乾癟的身子骨，面露憐惜。

　　「又瘦了····最近咋不來找大姐燉魚吃？聽說你天天跟二狗一塊兒上山割豬草，他人呢？」

　　不光小妮兒已經很久沒和自己親近，就連二狗這孩子也減少了來老錢家找自己的次數，不知道是為啥。

　　小孩子心思細膩，情感豐富一點兒不遜於大人，秦小妹最近事多，她早就想找機會和兩個孩子談談，可苦於一直沒有時間。

　　今天遇到了可不能輕易放這丫頭走，必須得問個明白才行。

　　實話實說是不可能的，小妮兒早在看見秦小妹的一瞬間便想好了託詞。

　　她道：「最近村裡沒爹娘管的娃娃突然多了好多，他們沒地方去，也沒飯吃，隻好跟著我和二狗哥上山割豬草掙點兒工分，順便找點兒野菜、小魚小蝦啥的填肚子。

　　山上的路他們都不熟，隻能指望我和二狗哥帶著跑，上山下山就是一天，第二天又得找東西填飽肚子，這才沒來找大姐～」

　　合著小姑娘比自己這裁縫匠事務還要繁忙，秦小妹失笑，「都跟著你和二狗呢？有多少？」

　　多少？小妮兒擡頭想了想，掰著手指頭數了一遍，不夠，又低頭把自己光裸的腳趾頭也算上了，好像還是不夠。

　　良久她才擡頭迷茫道：「我···我數不清有多少，原先有幾個也跟著大寶哥呢，可大寶哥他娘不願意他和我們玩兒，揍了他一頓，他就不敢來了。」

　　王大娘？是了，大寶之前被秦光顯砸破了頭留了血塊，說是隨著時間過去血塊能被人體吸收，可能吸收多少？什麼時候吸收完？醫生可沒明說。

　　打那以後老王夫妻倆就格外緊張這小子，日常也不許他再和村裡的小孩兒們胡鬧。

　　知根知底的在一塊兒玩鬧還成，可村裡一下子多了這麼多被爹娘拋棄的孩子，誰也不敢保證裡頭有沒有人會心生怨懟，把氣撒在家庭美滿幸福的大寶身上。

　　他本來就受過傷，沒有一般孩子皮實，還是小心些好。

　　在這點上秦小妹倒也認同老王夫妻倆的決斷，沒多說什麼。

　　一直聽她和小妮兒說話的寶妹這時插嘴道：「說起這事兒來····最近從知青點路過打竹林小路上夾子山的娃越來越多了。

　　夏天蛇蟲鼠蟻都多，我就想讓你知會他們的父母一聲管管孩子，沒想到他們竟然都是爹娘不要的娃·····」

　　想到那群孩子大都是七八歲的年紀，卻已經要獨自扛起生活的重擔，幾個婦女面露不忍。

　　有人忍不住多嘴道：「那就讓他們這麼亂跑？夏天還成，冬天咋辦？」

　　李隊長連她們這群外人都肯接納收留，肯定不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生產隊裡這群娃娃被凍死餓死的。

　　這一點秦小妹比誰都清楚，她摟緊懷裡的小妮兒，面色沉重，「隊長動員過有條件的社員家庭領養他們，但反響不大好，現在還不知道要咋辦，不行就隻能往上報了。」

　　老錢家倒是支持李祖富工作，一家人早商量過了，到時候把男娃讓給旁的社員，自家抱養一個女娃就成。

　　反正在老錢家，孩子的良心和品行遠比性別要重要的多。

　　聽她這麼說婦女們紛紛點頭，毫不吝嗇讚揚的話語，感嘆老錢一家富有助人精神，一定好人有好報。

　　旁聽的小妮兒也一臉渴望。

　　出生在那令人失望的家庭，她的性別從來沒讓她驕傲過。

　　此時此刻她恨不得父親喝酒喝死才好，反正她和孤兒也沒有兩樣，說不定還能被老錢家收養，和大姐、小橘生活在一起。

　　不敢想那將是怎樣的新生，小妮兒突然感覺有些委屈。

　　眼眶發熱，低下頭想擦拭不爭氣湧出的眼淚時，她才發現小橘不知道什麼時候跟著自己也跑到知青院子裡來了。

　　見她終於發現自己，圓滾滾的大肥貓伸了個懶腰，張嘴「喵嗚」叫了一聲，側頭蹭向秦小妹小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