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認識啊，說是關于你貸款的事兒，鎮裡讓你再過去一趟，說有啥手續沒弄完。”

　　李東生眉頭擰得更緊了。

　　“這時候來了？我還以為他們忘記了呢。”

　　說着他下意識起身要走，可眼角瞥到楊光那隻耷拉着的手，又頓住了。

　　昨兒老太太剛鬧了一出尋死覓活的戲，今兒楊光又是個半殘廢，真把他倆扔這兒，指不定出啥幺蛾子。

　　他想了一下，轉頭沖李秋生道。

　　“你留這兒，陪着楊光哥和陳姨，幫他們幹活。我去一趟。”

　　楊光一聽，忙擺手：“哎哎，東生，不用這麼麻煩，我這手……”

　　話沒說完，李東生已經大步流星地往外跑了，背影一晃就不見人。

　　楊光無奈地歎了口氣，低頭瞧着自己那隻廢手，嘀咕道。

　　“這小子，跑得比兔子還快。”

　　李秋生瞅着他，嘿嘿一笑，接過李東生剛才坐的位置，抓起個饅頭就往嘴裡塞，邊嚼邊含糊道。

　　說家裡來人了，我都沒吃就過來了。

　　”老太太聞言，頭也沒擡，從旁邊拿了個饅頭扔過去，淡淡道。

　　“吃吧，省得吵。”

　　李秋生接住饅頭，咧嘴沖她笑：“謝謝陳姨，您可真疼我。”

　　老太太哼了一聲，端起碗喝了口粥，眼底卻閃過說不清的情緒。

　　另一邊，李東生氣喘籲籲地跑回家，推開那扇搖搖欲墜的木門，果然瞧見一個穿着灰撲撲制服的男人站在院子裡。

　　男人個頭不高，臉上挂着公式化的笑，手裡還夾着根沒點燃的煙。

　　李東生皺了皺眉，打量了他一眼，心想這人看起來可不是好事啊，隻得硬着頭皮上前。

　　“你是鎮裡來的？”

　　那男人點點頭，笑得更開了些。

　　“對，我姓趙，你叫我老趙就行。鎮長在鎮上等你，咱們過去吧。”

　　金花從屋裡探出頭，手上還拿着一塊剛洗好的破布，想開口跟李東生說點啥。

　　可還沒張嘴，就見李東生被那姓趙的男人半拉半拽地往外走。

　　她愣了愣，喊了聲：“東生！”

　　可聲音剛出口，院門“吱呀”一聲關上，兩個人影已經沒了蹤迹。

　　金花咬了咬唇，把破布往地上一摔，低罵道。

　　“這人真是回來一句話都不說！”

　　說完她轉身回了屋，門闆被她踹得“砰”一聲響，驚得院子裡覓食的幾隻雞撲騰着翅膀亂飛。

　　路上，李東生跟在老趙後面，腳下踩着泥濘的小道，心裡卻七上八下。

　　那貸款的事兒他琢磨了半個月，貸款的時候明明說兩個星期。

　　當時那女孩都說手續都已經完整了，怎麼這會兒又冒出個“手續沒弄完”的說法？

　　他瞥了眼老趙那晃悠悠的背影，試探着問。

　　“趙哥，這貸款咋回事兒啊？您這兒知道不？”

　　老趙也沒回，随口敷衍道：“哎呀，别急嘛，到了鎮上你就知道了。”

　　說完還“嘿嘿”笑了兩聲。

　　到了鎮上，老趙領着李東生直奔鎮政府。

　　隻見小樓門口，幾個閑漢蹲在地上抽煙，見了他倆過來，紛紛投來探究的眼神。

　　李東生沒理會，跟着老趙上了樓，推開一間挂着“鎮長辦公室”牌子的門。

　　鎮長劉建國正坐在桌子後面，手裡捏着支筆，面前攤着一堆文件。

　　他擡頭看了李東生一眼，随後指了指對面的木椅子：“東生，坐。”

　　李東生依言坐下，屁股還沒挨穩，就忍不住開口。

　　“劉鎮長，這貸款的事兒咋了？是批不下來？”

　　劉建國擺擺手，慢條斯理地從抽屜裡掏出一摞紙，推到他面前。

　　“别急，不是批不下來。你那三十萬，上面已經點了頭，就是這金額有點大，得走個程序，多審幾道。”

　　他頓了頓，眯着眼打量李東生，嘴角微微上翹，像是在揣摩啥。

　　“你也知道，這年頭錢不好拿，得有點說法。”

　　李東生皺眉，接過那摞紙，低頭掃了幾眼。

　　前頭都是些老生常談的貸款條款，他早就背得滾瓜爛熟，可翻到最後一頁，眼睛卻頓住了——上面赫然多了一行字。

　　“借款人需承諾帶動周邊村子就業，具體細則由鎮政府另行制定。”

　　他愣了愣，擡頭看向劉建國：“這什麼意思？為什麼現在才提？”

　　劉建國靠在椅背上，慢悠悠道。

　　“東生啊，我知道這個對你來說不是問題，别說你的紅星工廠已經帶動了自己村子，不過現在咱們也希望你帶帶别的地方。”

　　“就是你拿了這錢，總不能自己吃香喝辣，旁邊村裡人還餓着肚子，對不對？”

　　他說到這裡語氣裡多了幾分揶揄。

　　“再說，對你來說，這點小要求還不是手到擒來？”

　　李東生聽到這話沒急着開口。

　　他心裡跟明鏡似的，劉建國這話說得好聽，什麼“帶動周邊村子就業”這個不重要，所以他才能笃定的覺的他會答應。

　　可這“具體細則由鎮政府另行制定”才是真要命的地方。

　　這不擺明了是張空頭支票，到時候鎮裡想怎麼摻和就怎麼摻和，他李東生要是真簽了字，怕是連褲衩子都得讓人捏在手裡。

　　想到這裡，李東生抿了抿嘴，擡頭瞅了劉建國一眼，聲音低沉。

　　“鎮長，這話說得輕巧，可我聽着，怎麼像是給我脖子上套繩子呢？”

　　劉建國一愣，臉上那抹笑僵了僵，趕緊擺手。

　　“哎，東生，你這話可重了！我這不是跟你商量嘛？”

　　“上面催得緊，省長都特批了，咱們得趕緊把事兒定下來。就當幫我個忙，成不？”

　　李東生沒吭聲，眼皮子微微垂着，手指還在那紙上不輕不重地敲着，像是在盤算什麼。

　　現在着急的劉建國，開始打感情牌了。

　　可他偏不吃這套。

　　貸款的事兒，從一開始的兩個星期批下來，到現在又冒出這麼個條件，誰知道後面還有什麼幺蛾子？

　　要弄就一步到位。

　　他斜眼瞥了劉建國一眼，見那家夥額頭上都滲出汗了，心裡反倒穩了。

　　李東生慢悠悠地開口：“鎮長，我不是不信你，可這事兒吧，我得考慮考慮。”

　　“你也知道，我這工廠剛起來，步子邁大了容易扯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