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愧是親姐姐才會有的擔憂，張木蓮這話說的秦小妹都不知道該咋回了。

　　她是親身經歷過這一段歷史的人，作為一生都在底層掙紮的小老百姓，雖說秦小妹沒有被計生辦抓走強制結紮或者安裝絕育環。

　　可她親眼見過不少因暴力執法而終身無法生育或斷送性命的婦女。

　　實在太多的淚水與心酸。

　　雖說推行基本國策是每一個公民應盡的義務，也是工作人員應當盡職盡責完成的工作內容。

　　可上頭一句話傳到下頭很容易就變了味兒，再加上多的是人拿著雞毛當令箭，手上有點兒小權利就開始大搞特殊，甚至於公報私仇，導緻計劃生育那幾年簡直是血流成河。

　　上輩子曾和秦小妹一同擺過小攤子賣日雜用品的一個婦女，就是因為婆家得罪了計生辦的工作人員被人針對，頭胎懷孕八個月被抓去做了引產手術。

　　聽說是當地計生辦未完成上頭給的指標，臨時抓她去湊數的。

　　人落在他們手裡，根本沒人過問她這是第幾胎，看見大肚婆就按倒引產。

　　八個月的孩子，生下來小手小腳都會動了，嚶嚶的哭出兩聲來，還沒來得及睜眼看一看這世界，就被人使一張浸水的帕子蓋住臉，活生生給捂死了。

　　大月份引產是極不人道的，且對產婦的身體傷害也極大，那婦女沒能等到丈夫一家救援，幾乎前後腳跟她的孩子一塊兒去了。

　　聽說是死於產後大出血。

　　這樣的情況在計劃生育最瘋狂的那幾年幾乎每天都在全國各地上演。

　　當時秦小妹已經抱著兒子離開了大溪溝村，開始獨自在外討生活。

　　遇見的人多了、聽說的故事多了、見過的悲劇多了，她也對計生辦的工作人員潛意識裡生出了抵觸心理。

　　因此對於張水蓮一意孤行加入計生辦這事兒，她也表示很不理解。

　　隻能猜想張水蓮大約也有自己一直堅持奉行無法割捨的人生信條吧。

　　隻是人類社會裡親緣關係是無法輕易拋棄的，希望她在做事情之前還是想一想自己的家人。

　　和張木蓮揮手道別，秦小妹從林家宅出來時積累的好心情已然消失殆盡。

　　天色也不早了，等她回到供銷社，錢慶春和陳媛兩人果然已經等在了肉檔門口。

　　今天的屠夫陳瞧著和氣了許多，現在兩家人關係不一樣了，他再見到秦小妹，先關心了她心理問題之後，又過問了家裡老人的身體情況，最後才給兄妹倆割肉、裝大骨頭。

　　客氣話說來說去就那幾句，因此兩邊大人的說辭都差不多，屠夫陳也說抽空會來拜訪老錢一家，也隨時歡迎他們上家裡來玩兒。

　　「慶春是個好孩子，我和他娘都滿意這女婿，山參我收了，幫我多謝老大哥。」

　　能記得孩子媽身體不行，給她討來山參補身，這份心意可比山參本身要珍貴的多。

　　嶽父大人心情不錯，還記得錢慶春喜歡吃肥腸，一早知道他們過來，屠夫陳就留了一副叫他們帶回去吃。

　　這段時間陳媛在公社也沒閑著，她又從在國鋼廠工作的堂弟陳兆陽那邊搞來了不少勞保用品，質量杠杠的，正好錢慶春出去幹活兒用得上，便一股腦都給了他。

　　兄妹倆大包小包來的公社，回去的時候身上又掛滿了東西。

　　有自行車出行就是方便，費是費點兒力氣，好在錢慶春身上別的沒有，就是力氣使不完，所以等於沒有壞處。

　　絕早出門，回到村裡天都快黑了。

　　路過村東頭大榕樹時，能聽見秦運國家人聲鼎沸，正是熱鬧的時候。

　　估計是親戚朋友知道招娣考上大學的消息，都趕過來祝賀了。

　　與他家的情況相反，秦老三秦愛國家那邊院子裡卻是一片死寂。

　　早已經沒有院門遮擋，裡頭的情況一眼就能看完，還沒到點燈的時候，也看不清屋裡有人沒人，總之屋門緊閉，聽不見啥動靜。

　　隻瞧了一眼，秦小妹就失去了興趣，反正也不關她的事，有這時間還是想一想今天晚上這副肥腸咋料理吧。

　　之後幾天，秦光耀一直在村兒裡鬧騰。

　　社員們給他起的外號也從一開始的秦家那白眼兒狼，變成了秦家那瘋子。

　　曾經他樣貌學問樣樣都好，是村裡最有希望考上大學的年輕後生，前途不可限量。

　　如今他是人人看見都要白上一眼的瘋子，說的話根本就沒人信。

　　秦光耀對自己的高考成績越放不下，大傢夥兒就越心疼他母親王芳雲，繼而對他也越來越沒有好臉色。

　　這就是個惡性循環，秦光耀自己也明白，他曾經妄圖靠自己一雙腿走去公社，去學校找老師問個清楚，還自己一個清白。

　　可他病的實在是太重了，嚴重的肺病沒有得到及時的救治，不僅居住環境惡劣，還吃不飽穿不暖。

　　多方打擊之下，秦光耀年輕的身體徹底不行了。

　　他瘦得厲害，路上老遠看過去，眼神不好的甚至會以為那是一副骨架子在行走，嚇得人大白天出一身汗。

　　本來就高的人再瘦脫了相，四肢沒有肌肉包裹，根本撐不起太長時間的勞動。

　　秦光耀打定主意要上公社去，做足了心理準備，他背著個小包袱，裡頭放著水囊和乾糧，臨出門時頂天發誓不還自己清白就不回村。

　　可惜想法是挺好，現實是還沒出村人就累暈在路口了，還好是青天白日，要是夜裡村兒裡沒人經過路口，估計命也要沒有了。

　　經過這次的事情以後，王芳雲留了個心眼兒，白天她出去上工就把秦光耀關在家裡，晚上回家再把他放出來透氣，

　　看她那意思，估計是要把秦光耀困到大學開學，一切塵埃落定以後。

　　至於秦光耀這一部分的經歷秦小妹是怎麼知道的，這就要說起另一件事了。